七.情

*徐天俠 | 2009年04月

(一)

  甚麼是情﹖或者情是甚麼﹖老實說,講不清楚,沒法解答。但我卻親身體驗到親情、愛情、友情、事業情、夢想情,當然還有師生情、同學情。

  同學情是種極為單純樸實的情感。因為都是孩子,都是從家門到校門,都是懷著探索、好奇、學習的心態去接觸對方,共同去了解觀察周圍的事物。即使產生了矛盾、衝突,老師干預,也很快就化解了。尤其是踏入社會以後,學生時期留下的盡是美好的回憶。

(二)

  一九五零年初,我在長沙燕山中學附小唸書,母親在這所學校教中學的英語和數學。因為我愛唱歌、跳舞,音樂老師特別喜歡我,還指定一位讀高中的大同學教我樂理和彈鋼琴。

  這位同學老師每星期給我上一到兩次課。如果哪天下午他還有空餘時間,會主動來找我溫習樂理和練琴。

  期未考試完不久,一次在音樂老師的房間,同學老師給我上完鋼琴課,突然告訴我不能繼續給我上課了。因為他要參軍,他被空軍選上去學駕駛飛機。這種千裡挑一,萬裡挑一的機遇,讓我的同學老師踫上了。我高興得忘了他是位英俊健碩的男同學,竟蹦跳起來,雙手攬著他的脖頸。他敏捷地用雙手接住,抱著我在房間裡笑著轉圈。音樂老師推門進來,加入了我們歡慶的喜笑。

  過了幾天,學校在禮堂開歡送會,校長和來接同學老師參軍的空軍代表一起給他戴上大紅花。我在會上唱了他教給我的歌:「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」。當我唱到最後一段副歌時,大家情不自禁地和著我一起唱起來:「呀R嗨嗨咿呀嗨,呀R嗨R嗨,呀R嗨,嗨嗨呀R嗨嗨咿R呀嗨﹗」

  在大家鼓鑼打鼓扭秧歌的時候,我忽然覺得應該送他一個我最愛吃的柚子,酸酸甜甜特別好吃,表示我對他的感謝和歡送。

  我去教研室找母親,她正在批閱數學試卷。聽完我的想法後,母親停止工作,扶扶眼鏡,抬頭看了我一眼。我的心七上八下,默默地等著。母親沒有反對,還給了我一角錢,要我快去學校對面的水X攤買。

  我捧著青裡透黃的鮮美的柚子往學校跑,看到來接同學老師的大卡車,正慢慢駛出校門。戴著大紅花的同學老師和幾個敲鑼打鼓的同學,站在帆布蓬頂敞開的大卡車上,車的前後左右圍擠著好多歡呼的同學。

  我遠遠地停在一旁,愣愣地看著那熱情洋溢的動人情景。

  卡車從我身邊慢慢駛過,站在卡車上的同學老師頻頻向車下歡呼的人群招手,也許他也在向我招手?!我看到同學老師臉上那欣喜燦爛的笑容,也許他也在對我歡笑?!

  歡送的同學盯著卡車上的同學老師,從我面前跑過,誰也沒有留意捧著柚子的我這個小同學。

  卡車慢慢加速,駛離歡呼的人群。同學們仍跟著卡車追跑,一邊呼叫著:「寫信來啊﹗寄來你穿軍服的照片…」

  卡車加快速度朝前奔馳,追跑的同學停下來了。同學老師離我漸漸遠去……。

  我捧著那香甜的柚子回到家,將柚子放在白磁碟裡,擺在我床頭邊的小桌上。每當我伏桌做功課,嗅到那淡淡的青香味,同學老師給我上課的情景,就會浮現在眼前,我看看那未送出去的禮物,總是滿足地微微一笑,立即集中思想學習;每當我夜晚上床休息,嗅到那淡淡的清香味,我和同學老師、音樂老師一起歡慶的喜笑聲,總會伴送我進入甜甜的夢鄉。

  不知過了多久,原來光亮豐滿時的柚子外皮皺起來了,柚子變小了,青香味也消失了。母親提醒我,柚子可以扔掉了。我聽話地將那自認珍貴的禮物丟棄。我一直沒有問母親,為甚麼同意我買柚子送給同學老師﹖為甚麼要我扔掉沒有送出去的禮物﹖

(三)

  七十年代,「四人幫」倒台,舉國上下一片歡騰。人們通過十年動亂的「文化大革命」,體會到年幼時同學之間那種單純樸實的情誼的珍貴。於是各自用自己的方法尋找同學。由於那深深的純潔的同學情,各種同學會紛紛成立。

  七十年代未,改革開放的浪潮席捲全國,文藝界呈現出百花齊放的繁榮景象。當中,我從事的演藝工作也邁入了改革開放前進的軌道。我工作繁忙,幹勁十足。

  母親從衡陽來信說,她非常想念我們,要來北京探望。當時母親已八十高壽,是六個孫子的祖母。因我耽心老人家旅途勞累,便答應我和丈夫帶同兩個孩子去衡陽,但一直找不到空檔。胞弟經母親再三遊說,只得陪同母親來北京。

  一天傍晚,母親與我閒談時,突然問:「有徐立波的消息嗎﹖」

  我愣了一下,隨即明白過來,忙說:「快三十年了,一直沒打探到他的消息。」

  「那你其他的老同學也不知道立波的情況﹖」可能母親知道我已聯繫上了幾位同學才這麼問。

  我說:「那是衡陽鐵路中學高中時期的同學,根本不認識他。」

  母親微微嘆了口氣。

  母親說的「徐立波」就是我的同學老師,也姓徐,和我們沒有親戚關係。使我驚訝的是,徐立波雖然也是母親的學生,但母親教過那麼多學生,對我這位同學老師的姓名都記得清清楚楚。這麼說,母親和我一樣,一直沒有忘記他。

  我故意輕快地接著說:「我現在派上用場的這點樂理和鋼琴知識,還是燕山中學徐立波同學教我的哩﹗」

  母親有點傷感地:「朝鮮戰爭、越南戰爭……當時打得很激烈,空戰就更加危險了,他會不會…」

  我曾經也這麼想過,他是解放軍的空軍,肩負著保家衛國的重任,在殘酷的戰場上,犧牲是難免的,但我還是打斷母親的話,繼續故意輕鬆地說:「看您,想那麼多幹甚麼﹖空軍是保密單位,也許他不願意或暫不能與老同學聯繫。」

  母親無可奈何地:「也許你分析得有道理。」

(四)

  我現在明白了,母親為甚麼同意我買柚子送給同學老師,因為母親內心蘊藏荇v長對學生那份期盼的情。

  至於為甚麼要我扔掉那沒送出的禮物,也許是母親要我忘記同學老師,專心學習;也許是鮮X不宜久留的緣故吧﹖﹗

  母親十分重視對我們的教育,總是因勢利導。

  以後,母親對我再也沒有談過我的同學老師。我知道,母親和我一直都在默默地希望,希望得到我的同學老師的消息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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