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•箍牙
*徐天俠 | 2009年05月
我的第二個孫女的別名叫小淘氣，因為從她一出世就非常活躍好動。不是哭就是笑，手舞足蹈，連吃奶也不老實。一次，女兒正餵BB吃奶，BB發現我在旁邊看，馬上停止吸吮，唅著奶抬起頭，得意地對我笑起來，那淘氣的表情好像在說：「婆婆，我多幸福，有母乳吃﹗」從此以後，我就叫BB小淘氣。小淘氣的名，就這麼叫開了。
在決定給BB取大名時，女兒問我：「外婆為甚麼給您取個男孩名？」
我笑笑說：「可能母親希望我是兒子吧﹗」
「其實，您這個名字又好聽、又嚮亮，挺適合您。」
「嗨，名字是個代號而已，只要順口易記就行。我對名字一直是這個看法。」
女兒聽完我的話，便說：「那小淘氣也用個「天」字吧﹗」
「還是女性多一點好。」這回我丈夫可開口發表意見了，平時對這些事總是不聞不問，都是我說了算，倒是很隨和，家裡少了不必要的矛盾和衝突。
我想了一下說：「那就叫「天芳」，帶草字頭，天崖處處是芳草的芳。簡單易寫，又嚮亮，又女性。」
小淘氣的大名就這麼定下來了 ─ 張天芳，平時就叫她「天天」。
* * * * * * *
女兒一家都在北京，每年春節，他們會來香港和我們團聚。
孫女一年一個樣，每年都帶給我們不同的驚喜。如髮型就變了幾次：上幼稚園時，因「全托」（晚上幼兒園睡，只在周末，節假日才接回家）老師便於管理，剪了個男孩的才頭；過了一年變成了運動頭，上小學自己會梳理，頭髮漸漸留長了，又長又黑的濃髮，有時會披散在肩後，隨著走路時身體的擺動，髮絲會左右飄晃，美滋滋的；個頭也長得快，每年來香港，我丈夫都要給她量身高，前幾年比我矮好幾公分，最近兩年倒過來了，比我高了幾公分。在學習上，從老師每學期給她的評語中，可以看出，每年都有新的進步；彈練鋼琴，更不用說了，上次女兒在電話裡告訴我，說孫女已通過了「中國音樂學院全國藝術水平考級鋼琴專業八級」的考試。大家都可以喘口氣了。
時間過得快，天天由小淘氣變成婷婷玉立的小姑娘，可以說是美少女。一對粗黑的眉，原來有點倒八字，不知怎麼眉尾翹上去了，把那雙又大又亮的眼晴襯托得更加美麗、有神。鼻樑高矮適中，前額闊展豐滿，真是人見人愛，如果我還在電影製片廠，一定會找她來演戲。……可能我這是「老王賣瓜，自賣自誇吧」哈哈﹗
不過也有遺憾之處，孫女上牙的兩個大門牙有點突出在上嘴唇外，而且一年比一年明顯，最後弄得上、下嘴唇閉不緊、合不攏了。爆牙翹嘴破壞了臉部的美感。
為了孫女這兩個爆出來的大門牙，我確實苦惱了一陣子。曾經問女兒，為甚麼不給孩子做矯形牙箍﹖女兒說天天怕痛，死活也不肯箍牙。
去年春節，女兒他們來香港，一天，吃過午飯在太古城平台花園散步，又說起了孩子的牙。我心生一計：兩手握拳，將伸出的食指緊貼在自己上唇兩邊，瞇小眼晴，頭部左右搖晃，彎著腰，弓著背，從張大的嘴裡發出「咕嚕、咕嚕」的怪聲，冷不防朝孫女撲過去……
天天雖然沒有思想準備，但還是機警地溜走了。
我跑著追孩子。她一邊開心地嬉笑，一邊躲逃。
丈夫和女兒站在一旁，只是靜靜地欣賞祖孫玩耍的天倫之樂。
我追跑了一會，停下來直喘大氣。真是……，快七十的婆婆與十來歲的孩子追跑，不知哪根神經又不對勁了。
孫女也站住，淘氣地說：「婆婆追呀，追我呀﹗」
我看到丈夫和女兒偷偷「咬耳朵」（小聲說話，不讓第三者聽見）
等我緩過氣來，神神秘秘地問：「你們說，我扮的是甚麼動物﹖」
可能我扮得還不夠神似，大家都猜不著。
我提示道：「有兩個大獠牙露出嘴外……」
孫女搶著說：「我知道，大象，會幹活的大象﹗」
我鼓勵地說：「有點接近了……」
丈夫來干預了：「行啦，天天猜得對，是大象。」丈夫知道我扮演的是奇醜無比的海象。因為我對丈夫嘀咕了好幾次天天那難看的大門牙。有次電視裡正好播海象在海邊曬太陽玩耍的鏡頭，我一看那兩個露出嘴外的大獠牙，連聲叫道：「快看，快看，天天的大門牙跟海象的差不多，真難看﹗」丈夫怕我說出這離譜的比喻傷了孩子的自尊心。
我堅持實行自己的計劃，說：「不對，不是森林裡的大象。」
孫女好奇地問：「那是甚麼呀﹖」
我說：「是海裡的，叫海象﹗」
天天想了，高興地：「對，對，我在海族館裡看見過，兩個大牙露在嘴外，真難看﹗」
我故意不理會孫女的話，只問丈夫和女兒：「你們不覺得天天的兩個大門牙跟海象的大獠牙一樣難看嗎﹖」
女兒聽了這比喻，咯咯地笑起來。
孫女愣了一會，可能在琢磨我剛才的話，看看正在笑的媽媽，看看公公，沒敢看我，想想不是滋味，低頭扭擰自己的衣服。
丈夫朝孩子走去，一邊衝著我不滿地說：「真是長不大的婆婆﹗」
孫女聽到公公同情她的話，一下撲在公公懷裡委屈地輕輕哭起來。
女兒看我站在那裡詭秘地微笑，明白了我的用意。對孩子說：「每次要帶你去做矯齒牙箍，你總說怕痛，死活不肯去。現在牙齒長得這麼難看，你自己說怎麼辦吧﹖」
孫女撲在公公懷裡齆聲齆氣地說：「箍吧，箍吧﹗我不怕痛了﹗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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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春節來得特別早，一月廿五日就是農曆年三十，一家老幼團聚吃年飯的大日子。女兒帶著孩子提早幾天到了香港。每年都是住在北角同一間賓館。因我們歲數大了，喜歡安靜，家裡多了幾個人，又吵鬧又費神，晚上說多了話，一興奮還睡不著覺，寧可花點錢讓他們往在外面。她們是該賓館的常客，房租還會給些折扣，所以花費還不算多。
今天下午六點鐘，我們約好在太古城「馬莎」百貨門口會合，然後去商場裡的「大家樂」吃晚餐。大約等了五分鐘，我心急了，便往前走了幾步，朝地鐵入商場的通道張望。沒過多久，我看到遠處一位體格健壯的少女往商場入口走，突然跑起來，又長又黑的濃髮也隨之紛飛。
丈夫在我旁邊呼叫道：「天天﹗」
孫女跑過來，一把抱住我：「婆婆、公公，好想您們…」
我從孫女熱情有力的緊抱中掙脫出來，笑著說：「讓婆婆吸口氣。」
女兒也走過來了，笑著說：「這孩子……！」
我興奮地拉過孩子的手，一邊輕輕撫摸，一邊說：「公公婆婆也好想你們﹗」
來往的行人都自動地繞過我們走，有的還回過頭來，臉帶笑容，看我們一眼。
丈夫提醒道：「別站在路口說了，擋住了別人的路。」
我仍在原地沒動，上下打量孩子，盯著她的臉，驚嘆地：「簡直判若兩人﹗」
孫女緊閉著嘴，美滋滋地笑，我女兒也露出得意的微笑。
我湊近孩子的臉又仔細審視了一遍，自語地：「嗯，大門牙縮進去了，嘴可以閉攏，小嘴鮮明的輪廓也出來了……」天天忍不住了，終於張嘴問：「婆婆，我還跟海象一樣嗎﹖」
我真心讚嘆道：「大美人，簡直是個大美人﹗」捧著孩子的小嫩臉使勁親了一下，還發出了嚮聲。
丈夫急了，拽著孩子就走，我只得跟隨其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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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坐在「大家樂」快餐店擺設在外面的餐桌進食。我們坐的位置，一面是落地透明玻璃牆，兩旁的餐桌沒有人坐，很安靜，我們一邊吃，一邊聊家常。
丈夫給孩子挾了隻雞臂，親切地對她說：「你婆婆是從事形象藝術的，所以特別注重外貌。但是，人，最重要的還是內在的美—德智才學。」
孩子停止吃，抬起頭，專注地聽。
我和女兒意味深長地交換了一個眼神，默默地繼續吃飯。
丈夫接著說：「你們學校是不是也要求學生要德智體全面發展﹖」
孫女肯定地答道：「是，是這樣要求。」
「要牢記老師的教導，做個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好學生。你現在年紀還小，要把精力全放在學習上，知道嗎﹖」
孫女聽話地回答：「知道﹗」
我接過來說：「知道就好，公公婆婆也就放心了。去年你沒箍牙，婆婆說你像海象，這比喻太過份了，婆婆現在陪不是﹗」我唰地站起要給孫女鞠躬認錯。
丈夫知道我將要做出的動作，忙使勁將我按著坐下，說：「行啦，行啦，公眾場合別搞笑了﹗」對孫女：「你婆婆知道錯，改正了，還是好婆婆，對吧﹖」
孫女眨眨大眼：「嗯…，婆婆沒有錯，婆婆是為我好﹗」
女兒輕鬆地笑著說：「要不是母親使出這絕招，天天哪肯去箍…」
孩子撒嬌地向媽媽求饒道：「媽……，您別再說我啦﹗」
「好啦，以後大家都不許說箍牙的事。你公公也別再批評我長不大了。」我也輕鬆地說。
孩子高興地笑了。大家繼續溫馨地一邊吃飯，一邊聊家常。
二○○九年四月廿八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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