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309 期

　 　 再 有 才 華 的 藝 術 家 ， 一 旦 遇 上 弄 人 天 意 ， 都 會 變 得 脆 弱 無 力 ， 像 林 布 蘭 （ Rembrandt van Rijn ， 1607-1669 ） 。

　 　 林 布 蘭 的 幸 運 ， 在 於 他 早 在 二 十 四 歲 那 年 ， 已 是 一 位 薄 有 名 氣 的 畫 家 。 畫 運 好 的 時 候 ， 請 他 畫 像 的 人 絡 繹 不 絕 ， 那 段 日 子 ， 他 的 事 業 與 名 氣 與 日 俱 增 。 二 十 七 歲 那 年 ， 更 跟 心 愛 的 女 人 莎 斯 奇 亞 結 婚 ， 一 家 人 過 著 奢 華 的 生 活 。 那 些 日 子 ， 他 的 作 品 ， 每 每 強 調 是 畫 中 人 的 一 份 愜 意 跟 洋 洋 自 得 ， 說 穿 了 ， 其 實 那 是 畫 家 對 自 己 生 命 的 投 射 。 一 直 至 三 十 五 歲 那 年 ， 他 是 大 家 公 認 的 幸 福 男 人 。

　 　 可 是 這 位 藝 術 家 的 快 樂 生 活 並 不 長 久 ， 妻 子 因 頑 疾 離 開 人 世 ， 從 此 悲 痛 難 以 言 喻 。 與 此 同 時 ， 他 的 自 畫 像 亦 變 得 沈 鬱 多 了 ， 臉 容 再 無 一 絲 笑 意 。 他 的 自 畫 像 ， 縱 然 笑 ， 從 此 卻 多 了 一 份 苦 澀 ， 笑 盡 蒼 生 ， 笑 未 如 人 意 ， 一 種 自 嘲 自 諷 。 他 的 畫 自 此 再 賣 不 出 去 ， 人 家 找 他 作 畫 ， 最 後 卻 要 求 要 換 掉 畫 家 ， 人 們 一 下 子 對 林 布 蘭 失 去 興 趣 。

　 　 下 半 生 ， 林 布 蘭 在 落 泊 中 渡 過 。 最 愛 的 人 離 開 ， 連 帶 破 產 ， 頑 疾 纏 身 ， 就 連 自 己 的 住 所 亦 保 不 了 。 對 他 來 說 ， 最 踏 實 的 ， 也 許 是 繼 續 畫 自 己 的 畫 。 在 朋 友 眼 中 ， 此 時 的 林 布 蘭 甚 至 有 點 工 作 過 度 ， 他 為 求 畫 畫 ， 從 不 屈 服 。 朋 友 房 龍 就 曾 經 這 樣 記 載 這 位 畫 家 ： 「 有 時 深 夜 看 著 林 布 蘭 蹲 在 地 上 ， 靠 一 支 蠟 蠋 的 光 亮 （ 他 負 擔 不 起 更 多 ） ， 刻 著 一 塊 銅 版 時 ， 我 會 想 ： 離 他 崩 潰 的 日 子 還 有 多 遠 呢 ？ 」

　 　 那 時 ， 林 布 蘭 已 踏 入 六 十 之 年 。

　 　 長 期 在 黑 暗 的 環 境 作 畫 ， 林 布 蘭 的 眼 睛 也 壞 多 了 ， 他 在 畫 架 前 坐 上 四 、 五 十 分 鐘 ， 又 覺 背 痛 。 他 很 少 脫 衣 ， 總 是 穿 著 沾 滿 油 彩 的 工 作 服 睡 覺 ， 像 個 絕 望 的 戰 士 ， 想 要 身 穿 武 裝 而 死 。

　 　 房 龍 曾 這 樣 形 容 這 個 朋 友 ： 「 一 生 都 對 金 錢 完 全 盲 目 ， 他 只 有 一 個 意 念 ， 在 顏 色 及 形 狀 的 世 界 裡 ， 他 自 覺 是 王 ， 他 想 抓 住 整 個 世 界 ， 變 成 他 畫 布 及 畫 紙 上 的 俘 虜 … … 對 這 樣 一 個 為 外 在 世 界 的 美 及 內 在 精 神 的 啟 示 而 瘋 狂 的 人 ， 你 所 能 幫 忙 的 只 是 給 他 一 點 瞭 解 ， 再 給 他 一 點 瞭 解 ， 然 後 再 給 他 一 點 瞭 解 ， 不 要 企 求 甚 麼 ， 因 為 做 一 般 人 所 不 願 意 做 的 先 鋒 總 是 寂 寞 的 … … 」

　 　 是 的 ， 他 活 得 並 不 快 樂 ， 但 卻 有 尊 嚴 。

◆ 陳 　 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