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 作 家 巴 金 ， 生 前 常 注 意 到 自 己 壽 命 已 「 來 日 無 多 」 ， 即 使 在 其 寫 成 的 全 集 自 序 中 ， 也 如 此 提 到 。

　 　 老 成 凋 謝 ， 是 天 地 生 物 的 規 律 ， 愈 是 智 慧 高 的 人 ， 愈 是 有 這 種 自 覺 。 你 看 雞 犬 樹 木 有 這 種 自 覺 沒 有 ？ 只 有 人 才 有 ， 但 是 在 人 類 中 ， 也 可 大 別 為 兩 類 ， 一 類 是 自 視 極 高 ， 貪 生 怕 死 的 ， 中 國 的 秦 始 皇 贏 政 ， 可 是 個 表 表 者 ， 臨 到 老 來 ， 竟 然 妄 想 派 一 隊 人 去 為 他 找 尋 長 生 不 老 藥 ， 結 果 還 是 免 不 了 一 死 。

　 　 另 一 種 人 自 知 死 神 腳 步 臨 近 ， 但 不 是 妄 想 死 後 獲 得 靈 魂 永 生 ， 而 是 泰 然 地 面 對 它 ， 要 盡 量 利 用 短 暫 的 日 子 ， 好 好 地 多 做 些 對 世 人 有 益 的 事 ； 我 看 已 故 的 鄧 小 平 便 是 這 樣 ， 因 此 他 可 以 笑 談 自 己 尚 有 多 少 年 可 活 。 至 於 巴 金 ， 則 說 「 我 不 尋 求 桂 冠 ， 也 不 追 求 榮 譽 」 ， 可 是 經 過 了 十 年 屈 辱 之 後 ， 這 頂 桂 冠 是 在 他 頭 上 戴 定 了 ， 艷 羡 的 人 必 定 不 少 ， 看 來 只 有 他 才 知 道 那 頂 桂 冠 的 意 義 ， 因 此 看 得 輕 了 。

　 　 人 很 奇 怪 ， 往 往 在 不 知 不 覺 間 ， 在 眾 多 的 榮 譽 、 權 力 與 掌 聲 之 中 ， 會 自 我 神 化 起 來 ， 正 如 說 謊 的 人 ， 把 謊 話 重 重 覆 覆 的 說 ， 最 後 連 自 己 也 信 以 為 真 ， 因 此 有 些 人 的 人 格 ， 向 下 會 降 為 鬼 格 ， 向 上 會 昇 為 神 格 ， 自 視 不 凡 ， 眾 生 都 為 烘 托 他 而 存 在 了 。
可 是 有 智 慧 的 人 說 ， 真 正 偉 大 的 人 ， 都 是 悲 天 憫 人 ， 冷 靜 而 謙 早 ， 因 為 他 們 知 道 自 己 同 樣 身 在 芸 芸 血 肉 之 軀 中 ， 同 樣 經 不 起 時 間 的 腐 蝕 ， 終 源 歸 於 塵 土 ， 所 以 不 管 他 們 如 何 偉 大 ， 榮 譽 多 麼 高 ， 這 種 自 覺 ， 必 定 揮 之 不 去 。

　 　 想 及 無 可 征 服 的 死 神 君 臨 一 切 ， 誰 可 以 不 謙 卑 而 俯 首 稱 臣 呢 ？

◆ 張 君 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