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 惜 ， 細 閱 其 詳 ， 卻 發 覺 董 特 首 所 提 出 的 概 念 似 是 而 非 ， 大 有 商 榷 餘 地 。

　 　 首 先 ， 他 開 宗 明 義 提 出 ： 「 關 懷 長 者 ， 是 每 個 家 庭 的 責 任 。 」 這 聽 來 理 所 當 然 ， 卻 令 人 忽 視 了 背 景 因 素 。

　 　 真 實 的 情 況 是 ， 香 港 從 來 沒 有 被 塑 造 成 一 個 關 懷 的 社 會 ， 香 港 市 民 根 本 缺 乏 支 持 去 關 懷 家 中 長 者 。

　 　 百 多 年 來 ， 殖 民 地 政 府 純 以 「 管 」 治 香 港 為 任 務 ， 處 理 社 會 問 題 時 避 重 就 輕 ； 福 利 服 務 也 全 靠 海 外 教 會 和 本 地 慈 善 團 體 發 起 濟 貧 活 動 才 得 以 出 現 ； 一 切 社 會 、 經 濟 制 度 均 以 有 利 工 商 業 活 動 為 依 歸 ； 基 層 市 民 胼 手 胝 足 ， 共 同 建 設 香 港 ， 政 府 卻 不 為 他 們 設 立 任 何 退 休 保 障 。 近 年 來 ， 政 府 帶 頭 的 高 地 價 政 策 ， 更 令 夾 心 階 層 市 民 如 重 殼 下 的 蝸 牛 ， 身 心 備 受 壓 力 。 在 這 種 社 會 環 境 之 下 ， 一 般 市 民 欲 維 護 自 己 的 生 活 質 素 ， 日 益 趨 向 功 利 主 義 ， 縱 有 關 懷 長 輩 之 心 ， 也 非 付 諸 實 踐 之 首 願 。

　 　 在 最 近 一 個 公 開 場 合 中 ， 特 首 顧 問 葉 國 華 對 在 場 人 士 表 示 「 看 好 」 香 港 前 景 ， 他 的 信 息 是 ： 「 股 市 樓 市 繼 續 向 好 。 」 筆 者 聞 之 ， 甚 感 心 寒 。 倘 若 新 政 府 只 顧 推 銷 安 定 繁 榮 ， 其 將 推 行 的 政 策 仍 會 偏 重 經 濟 效 益 ， 而 非 以 關 懷 市 民 為 本 。

　 　 生 活 條 件 既 不 利 於 關 懷 長 者 ， 更 遑 論 支 持 「 老 有 所 為 」 這 更 高 層 次 的 理 想 了 。

　 　 再 說 董 建 華 的 施 政 報 告 ， 「 老 有 所 為 」 政 綱 開 列 了 如 下 項 目 ： 開 辦 長 者 健 康 中 心 、 增 設 老 人 精 神 科 小 組 ， 與 及 成 立 綜 合 服 務 隊 ， 推 行 老 人 義 工 計 劃 。

　 　 醫 療 保 健 服 務 和 老 人 義 工 服 務 的 確 與 「 老 有 所 為 」 的 理 念 有 關 ， 但 若 只 眼 於 這 兩 點 ， 卻 是 以 偏 概 全 ， 兼 且 有 誤 視 聽 。

　 　 健 康 的 體 魄 固 然 有 助 長 者 發 揮 所 長 ， 但 這 只 是 其 中 一 種 配 合 因 素 ， 倘 若 說 成 是 長 者 必 須 身 壯 力 健 ， 才 可 有 所 作 為 ， 則 是 危 險 的 觀 念 ， 因 為 ， 把 「 有 為 」 建 基 於 「 能 力 」 之 上 ， 會 導 致 長 者 被 標 籤 成 兩 大 類 ： 一 是 健 康 有 為 ， 不 然 就 是 體 弱 多 病 ， 需 要 照 顧 。 這 個 陷 阱 ， 許 多 長 者 也 誤 墮 其 中 ； 常 見 一 些 本 來 十 分 活 躍 的 長 者 ， 一 旦 身 體 衰 退 時 ， 不 能 接 受 自 己 的 變 化 ， 認 為 自 己 沒 有 用 ， 成 了 廢 物 ， 灰 心 氣 餒 把 他 們 僅 有 的 生 命 力 都 摧 毀 了 。

　 　 另 一 方 面 ， 長 者 參 與 義 工 行 列 固 然 可 喜 ， 也 是 社 會 之 福 ； 但 是 ， 政 府 只 集 中 推 行 老 人 義 工 計 劃 ， 對 其 他 實 踐 「 老 有 所 為 」 的 方 式 ， 如 學 習 、 就 業 、 社 區 參 與 等 ， 隻 字 不 提 ， 只 強 調 長 者 對 社 會 有 貢 獻 ， 就 等 同 老 有 所 為 ， 以 長 者 們 付 出 的 免 費 人 力 資 源 ， 去 量 度 他 們 的 社 會 價 值 ， 完 全 抹 煞 了 其 他 生 活 方 式 的 選 擇 。

　 　 筆 者 認 為 ， 「 老 有 所 為 」 是 指 老 年 人 在 晚 年 生 活 中 ， 能 自 由 地 按 自 己 的 信 念 、 意 願 和 能 力 ， 去 選 擇 做 自 己 喜 歡 的 、 有 價 值 的 事 情 。 這 與 中 國 人 所 說 ： 「 有 所 為 ， 有 所 不 為 」 的 意 念 同 出 一 轍 ， 是 基 於 個 人 的 尊 嚴 、 意 志 、 權 利 ， 甚 至 是 對 所 屬 群 體 的 責 任 感 ， 而 作 出 選 擇 ， 付 諸 實 行 ， 過 程 中 有 得 有 失 ， 需 要 付 出 代 價 ， 卻 為 達 成 理 想 ， 不 會 言 悔 。

　 　李 婆 婆 住 在 老 人 宿 舍 十 多 年 了 ， 因 為 宿 舍 負 責 人 的 鼓 勵 ， 加 入 了 一 個 由 老 人 組 織 成 的 議 事 團 體 ， 討 論 關 於 老 人 政 策 的 問 題 ； 她 為 人 平 易 近 人 ， 對 會 務 又 認 真 盡 責 ， 不 久 就 被 推 選 為 該 組 織 的 主 席 ， 她 也 不 辭 勞 苦 ， 樂 意 擔 當 重 任 ， 這 樣 幹 了 三 數 年 ， 漸 感 體 力 不 濟 ， 眼 見 組 織 內 有 接 班 人 ， 遂 淡 出 會 務 ， 最 初 兩 年 ， 仍 不 時 參 與 活 動 ， 為 其 他 會 員 打 氣 ， 到 後 來 行 動 不 便 ， 就 完 全 退 出 。 現 在 ， 她 雖 然 虛 弱 ， 視 力 差 不 多 全 失 ， 卻 仍 然 笑 容 可 掬 ， 和 靄 可 親 。

　 　 葉 先 生 退 休 初 期 ， 賦 閒 在 家 ， 無 所 事 事 ， 後 來 愛 妻 離 世 ， 令 他 更 感 生 活 苦 悶 空 虛 ， 於 是 開 始 帶 相 機 四 處 去 ， 漸 漸 培 養 了 對 攝 影 的 興 趣 ， 甚 至 參 賽 獲 獎 。 在 一 個 偶 然 的 機 會 下 ， 成 為 義 工 ， 探 訪 獨 居 老 人 ， 這 次 經 驗 令 他 發 現 有 許 多 老 年 人 活 在 困 境 中 ， 需 要 別 人 的 關 懷 ， 從 此 ， 葉 伯 伯 未 停 止 過 其 義 務 工 作 ， 成 為 多 個 長 者 義 工 團 體 的 中 堅 份 子 ； 而 他 的 兒 孫 亦 經 常 聚 首 一 堂 ， 分 享 他 的 充 實 體 驗 。

　 　 劉 女 士 自 從 子 女 離 巢 後 ， 生 活 十 分 輕 鬆 寫 意 ， 常 常 與 一 眾 好 友 嘆 茶 ， 定 期 參 加 老 人 中 心 的 活 動 。 雖 然 她 跟 丈 夫 的 感 情 不 太 好 ， 但 總 能 對 這 問 題 處 之 泰 然 。 有 一 年 ， 她 第 一 個 孫 兒 出 世 了 ， 兒 媳 都 需 外 出 工 作 ， 又 不 放 心 由 外 人 照 顧 嬰 兒 ， 她 考 慮 過 自 己 的 能 力 ， 就 答 應 代 為 照 顧 ， 暫 停 了 自 己 的 社 交 生 活 ， 直 至 孫 子 入 學 讀 書 ， 她 又 恢 復 了 以 往 的 生 活 圈 子 。

　 　 王 伯 向 來 不 愛 熱 鬧 ， 每 天 大 部 份 時 間 都 在 讀 報 和 飼 養 鳥 兒 ， 子 女 間 中 來 探 望 ， 也 就 心 滿 意 足 。 後 來 ， 知 道 自 己 患 上 癌 症 ， 便 趁 自 己 尚 未 臥 床 不 起 時 ， 每 天 都 去 參 觀 一 些 新 奇 的 地 方 ， 認 識 一 些 很 少 接 觸 的 新 事 物 ， 直 至 感 覺 到 自 己 的 身 體 狀 況 衰 退 至 需 要 入 院 了 ， 便 安 排 跟 子 女 見 面 ， 表 達 自 己 對 身 後 事 的 想 法 ， 甚 至 連 如 何 處 理 自 己 的 遺 物 也 有 安 排 。

　 　 如 果 要 我 總 結 以 上 幾 位 長 者 的 共 同 之 處 ， 我 會 借 用 梁 實 秋 的 說 話 去 描 述 ： 他 們 「 在 於 相 當 的 認 識 人 生 ， 認 識 自 己 ， 從 而 作 自 己 所 能 作 的 事 ， 享 受 自 己 能 享 受 的 生 活 。 」 在 筆 者 來 說 ， 他 們 都 老 有 所 為 。 　 　 可 惜 ， 我 們 的 社 會 不 單 沒 有 向 這 些 長 者 致 敬 ， 給 予 他 們 應 得 的 回 饋 和 認 同 ， 我 們 的 社 會 制 度 反 而 加 深 長 者 們 對 生 活 的 憂 慮 ， 令 他 們 活 在 沒 有 安 全 感 、 沒 有 選 擇 餘 地 的 景 況 中 。 　 　 「 老 有 所 為 」 並 不 是 被 賜 贈 的 恩 典 ， 而 是 長 者 們 的 基 本 權 益 ， 卻 必 須 在 一 個 公 義 與 關 懷 並 重 的 社 會 裡 才 能 實 現 。

□ 陳 佩 儀 　 　 一 九 九 七 年 長 者 日 籌 委 會 主 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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