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三 眼睛的哭訴
＊徐天俠 | 2010年12月
（一）
我按完女家的門鈴，揣摸着這次姐弟倆誰跑得快？不一會兒門開了，一看，又是孫兒開的。家姐嘟着小咀有點不開心，看到進來的是公公婆婆，馬上笑着撲過來。
細佬大聲問：“點解依家會來咁？”
家姐：“噓”了他一聲，指指父母的睡房，輕輕地告訴我們：“媽咪昨晚好遲才返屋企，依家瞓緊。”
公公笑着小聲問細佬：“點解依家不可以來？”
孫兒老三老四地：“今日係星期天，你哋話來吃晚飯咁，爹哋啱啱出去買餸。”
“公公婆婆想你們，就提早來囉！”我也笑着說。
“你哋成日嚷嚷要聽故仔，今日婆婆講比你哋聽，鍾唔鍾意？”公公表明來意。
細佬高興得又要大聲嚷嚷，叫聲被家姐“噓”得梗在喉嚨裡，他並不氣惱，對家姐神秘兮兮地一笑，輕聲說：“我哋聽完故仔再做功課，係咪？”“得！”家姐權威地做出決定。
(二)
“有個小女孩，白嫩的臉蛋上有對美麗的大眼。”我剛說完這句，細佬樋樋家姐：“婆婆話你咁！”
“唔係，婆婆講故仔，別出聲！”家姐輕聲制止他。
等姐弟倆糾纏完，我繼續說：“有一天，美麗的眼睛忽然嘩嘩地流淚。
女孩問眼睛，“為什麼哭？”
眼睛回答說：“好痛啊……”
“眼睛會說話？婆婆有冇搞錯？”細佬又插咀了，還格格地笑。
家姐也瞪着疑問的大眼望着我。應該先回答孩子的疑問。我想了想，看看孫女又看看孫兒，丈夫坐在那裡抿着咀笑，可能是在看我怎麼解決眼前的問題吧！我對孫兒說：“你看着家姐的眼睛。”
“看我的眼睛？”孫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。
“點解看家姐的眼睛？”孫兒疑惑地望着家姐的眼睛。
姐弟倆都瞪大眼疑問地對視着。
我問孫女：“你看到細佬的眼睛在說什麼？”
“好像在問，為什麼要看我的眼睛？”孫女不太自信地說。
我肯定了孫女的回答，又問孫兒：“細佬，你看到家姐的眼睛在說什麼？”
“嗯… 說……”孫兒吱吱唔唔地。
公公出來解圍了：“愛美莉，你說說剛才你看着細佬時，心裡在想什麼？”
“在想…… 想婆婆為什麼要細佬看我的眼睛？”孫女認真地思考着說。
孫兒高興地跳起來：“知道了，家姐的眼睛說：“婆婆為什麼要細佬看我的眼睛”，係咪？”
該回到正題了：“我說眼睛會說話，沒錯吧？”
“還有……”孫女好像還有疑問。
“有什麼問題，問吧！”公公鼓勵孫女說。
“眼睛不會出聲咁！”孫女輕輕說。
“哦…… 說得對，眼睛不會出聲，我是將眼睛……”原本是想說：“將眼睛擬人化了”，但又會引出新的更複雜的問題…… 什麼是擬人化？”應簡單直接說明。我想了想說：“你們不是經常看童話故事和動畫片嗎？”
細佬：“係囉，我最愛看動畫片。”
“我還看童話故事書。”家姐也和着說。
“動畫片和故事書裡，那些動物、河流、高山、大樹不是都會說話？”我接着問。
家姐認真地：“是呀！還會唱歌跳舞！”
細佬又想大聲嚷嚷，看到家姐制止的眼神，忙輕聲地說：“還會笑，還會哭嘞！”
孫女懂事地：“知道了，婆婆講的是故事，所以眼睛會出聲，會說話。”
公公問孫兒：“細佬明白了嗎？”
細佬眨巴眨巴眼，望住家姐說：“家姐知道了我就知道了。嗯……後來呢？”
“後來怎麼啦？婆婆快往下說呀！”孫女也追問着。
一時真想不起從哪兒往下接，問道：“剛才故事說到哪兒啦？”
公公看着我們又抿着嘴在那兒笑。
孫女認真地回憶着：“您說眼睛流淚，哭了……”
“哦，對，對，想起來了，女孩問眼睛：
“眼睛，你為什麼哭？”
眼睛回答說：“好痛啊！”
“為什麼會痛？”女孩關心地。
“你一點也不喜歡我。”眼睛委曲地說。
細佬又想插咀，被家姐止住。
我繼續往下講：“女孩委曲地辯護道：‘你這麼有用，又這樣美麗，怎麼會不喜歡你？’
‘你說謊！’眼睛哭得更傷心了。
‘我沒說謊，我是真心喜歡你。’女孩仍固執地。
‘那為甚麼不愛惜我？’
聽到眼睛的話，小女孩驚詫地：‘不愛惜你？’
‘對呀，你一點也不愛惜我，撘地鐵，你看書，乘坐晃動的巴士，連吃飯你也在看書；還在光綫不好的地方，離得很近地看書寫字。我看不清楚，視力越來越差，你就越看越近。好啦，現在我又近視，又散光……’眼睛傷心地嗚嗚哭起來。
小女孩着急地：‘那…… 那現在怎麼辦？’
眼睛一邊抽泣一邊輕輕說：‘我…… 我也不知道。’
細佬不加思索地說：“看醫生！我哋有病媽咪會帶我哋睇醫生咁！”
我看了看兩個孩子，想了想說：“小女孩和眼睛商討了一會兒，決定告訴媽咪。媽咪馬上帶她去醫院。經過檢查，醫生告訴媽咪，以後看書、寫字要坐直，眼睛與書本一定要保持40厘米；看電視要離開130厘米，看電腦要……”
“婆婆…… ”孫女輕輕叫我。看她心事重重的樣，說明我講的故事觸動了她。
孫兒不耐煩了：“家姐別打叉，後來嘞？”
我繼續說：“女孩的父母都要返工，看不到她在家的表現，家務助理又管不住她。開始，女孩還記着遵照醫生的話去做。日子長了，女孩慢慢又恢復到以前錯誤的寫字、看書的姿勢。眼睛又哭訴了，小女孩請媽咪再帶她去醫院。不巧，爹媽的工作都離不開，只得請公公帶她去…… ”
講到這裡，孫女再也按耐不住了，輕輕嗚嚥着說：“婆婆，別講了，我知道錯了…… ”
孫兒不同意：“唔得，後來嘞？”突然得意地：“啊！知道了，後來公公帶家姐去看醫生，公公看得見的字，家姐都看不清，仲要帶眼鏡！”兩手的姆指和食指合攏做成圓圈罩住兩眼，對着家姐嬉皮笑臉地：“家姐變四眼仔囉！四眼妹家姐好好玩…… ”
公公輕聲阻止道：“細佬，不可以這樣叫家姐，看到帶眼鏡的小朋友，也不可以叫‘四眼仔’，這樣叫同學，沒禮貌，不文明。”
細佬嘟囔着：“別的小朋友係咁叫…… ”
“那是他們不對，沒禮貌！”公公輕柔卻嚴肅地說。
我看到細佬眼圈有點紅了，忙說：“細佬現在知道了，以後不會講沒禮貌的話，對嗎？”
細佬聽到我的話，忍住了哭，只輕輕嘟嚷着：“我知了…… ”
（三）
不知女兒甚麼時候從睡房出來，她靠着電視櫃旁的牆，對細佬：“公公講得啱，不可以講不禮貌、不文明的話，如果你不聽話，你的眼睛也會哭喊着叫痛。”說完，起來坐在梳化上，並不理會輕聲嗚咽的家姐。
細佬蹭過來坐在媽咪旁邊，有點不服氣地嘟囔着：“我仲未上小學咁…… ”
媽咪仍不放過細佬：“你不是經常現電腦、看電視嗎？以後也要按照醫生的話去做。”
細佬又嬉皮笑臉地大聲嚷道：“看書、寫字40厘米，知道了，知道了！”
孫女突然撲在媽咪懷裡，控制住哭，齆聲齆氣地：“我不要帶眼鏡，我一定聽話，照醫生的話去做！”
公公走過來摸摸孫女的頭，安慰她：“醫生說現在還不需要配帶眼鏡，只要遵照醫生講的話去做就可以了。”
孫女從媽咪懷裡抬起頭，充滿希望地望住公公：“真的？公公沒騙我？”
公公疼愛地笑看說：“公公甚麼時候說過謊？”
細佬搶着說：“公公不講大話，公公沒有騙過我哋！”
“那…… 啱啱婆婆說的故仔是我嗎？”孫女那雙美麗的大眼睜得圓溜溜地望着我。
“婆婆講的是故事，怎麼會是你？只是你的情況和故事裡的小女孩差不多。”
“係咁…… 後來嘞？後來小女孩戴沒戴眼鏡？”孫女關切地追問着。
“後來…… ”我思索着給小女孩一個甚麼結局？
孫兒也着急地追問：“婆婆快說呀！後來點？係咩成了四眼……？”沒有往下說，吐了吐舌頭，迅速瞟了公公一眼。
我笑着看看女兒，又看看丈夫，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給小女孩配帶眼鏡？可是又沒機會跟他們商討。
丈夫看透了我的心思，很神祕地問兩個孩子：“你們猜猜，小女孩後來有沒有配戴眼鏡？”
這招真高，孩子的回答，可反映他們的意願。
孫女認真地回答道：“小女孩聽了醫生的話，眼睛不痛了，視力也好了，不要戴眼鏡。”
“唔得，小女孩不乖，不聽話，戴上了眼鏡。”
聽了孩子的話，丈夫看着我又抿着咀笑，等着我的取捨。
我看了一眼孫女，然後嚴肅地說：“故事裡的小女孩不乖，不聽話，沒有遵照醫生規定的去做，結果只得配戴眼鏡。”
細佬得意地拍手跳起來：“我猜對了，我猜對了…… ”
媽咪威嚴地：“細佬，聽住！”
孫兒看到媽咪那嚴肅的表情，馬上雙腳並攏，做了個童軍操練的姿勢：“是，媽咪請說！”
媽咪忍住笑，仍威嚴地望着兩個孩子，用普通話一字一句地：“你們兩個都聽好，以後要互相監督。”起身，從梳化側邊的書桌抽屜裡拿出一把尺子和兩個小本，又坐下繼續說：“愛美莉，以後細佬看書你要用尺子量準，夠不夠40厘米，不夠，就在細佬的本上打‘Ｘ’。”將寫着細佬名字的本和尺子交給她。
細佬不高興了，嚷嚷道：“家姐錯了點算？”
媽咪仍用普通話：“剛才說了互相監督，你也要給家姐用尺子量，如果看書寫字的姿勢不對，距離不到40厘米，你也要在家姐的本子上畫個‘Ｘ’。”將寫着愛美莉名字的小本交給細佬。停了停，盯着個孩子問：“你們記住了嗎？”
兩個孩子一起以立正姿勢畢挺地站在媽咪面前，敬了個童軍禮：“是！媽咪，記住了”
看着女兒和兩個孩子這有趣的一幕，我和丈夫意味深長地交換了一個眼神。我知道，丈夫和我一樣感到欣慰和家庭的溫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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