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•幼稚園的長者日
* 徐天俠 | 2009年02月
前幾年的長者日，是在社區渡過的。我在台上為長者表演拉丁舞。
2007年11月初，女兒小剛告訴我，孫女、孫兒的幼稚園也要舉辦長者日，問我去不去﹖因為我和丈夫要出外旅遊，沒法去，並沒把這事放在心上。
2008年11月中，我和丈夫從意大利的威尼斯旅遊返香港，到家已經晚上九點了，趕緊給女兒打電話報平安，並告訴她，我們玩得很開心，很滿意。
女兒擔心地問：「你們還要出去嗎﹖」
我對著電話笑了，說：「玩也很辛苦，總得休整休整，喘喘氣﹗」
「那…今年你們不會出去旅遊了﹖」她似乎放心了。
「今年肯定不會出去了，為什麼這麼問﹖」我有點奇怪。
她告訴我，去年愛美莉上學的幼稚園舉辦長者日，正趕上愛美莉的爸爸去美國公幹，她自己又去北京辦事，我們也出去旅遊了，結果家裡沒有人參加，倆姐弟都挺擔心，特別是愛美莉。
女兒說，長者日過後，老師告訴她，當時愛美莉哭了，後來霸著同學小欣的婆婆不放，還不讓小欣挨著自己的婆婆坐，弄得老師和婆婆都哭笑不得。
女兒在電話裡帶著懇求的語氣叮嚀道：「今年你們一定要去啊﹗你去愛美莉的教室，爸爸去弟弟的教室。」我說：「我們一定去﹗」
女兒聽到我肯定的回答，才舒心地說：「我不囉唆了，您快梳洗休息吧！」
放下電話去洗手間，正要除衫沖涼，電話又嚮了，在整理旅行箱的丈夫朝我說聲：「我來接﹗」我從洗手間探出頭聽，想搞清楚是誰打來的。看到丈夫只笑著「嗯呀啊地」並沒說甚麼話就掛了電話，我問他：「誰打來的﹖」
他笑著說：「還是小剛，要我們別忘了帶與小朋友分享的零食，還要我在日曆上‘28日’這天用紅筆劃上記號。」女兒知道我們的日曆，實際上是簡單的記事簿。哪天要辦甚麼事，就在那個日子的框框裡記一筆，重要的會劃上個紅圈。
「小剛挺著緊幼稚園這個活動，可不能忘了。你真的要在日曆上標明。」說完，我也安心去沖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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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2008年11月27日，下午我去商店買零食，把挑好的三種糖菓一一向售貨員查詢，問清楚絕不含添加劑，當然更不會有「 三聚氰胺」。回家後，又將糖菓平均分成兩包，我和丈夫各帶一包。
晚上九點多鐘，我們正在看電影，電話鈴嚮了，丈夫拿起話筒，「喂，喂」兩聲，笑了，用手掩著話筒，輕輕對我說：「是愛美莉，指明找婆婆。」
我將電視聲調小，接過話筒：「愛美莉，搵婆婆有乜事呀﹗不早了，該瞓覺了…」
「唔眼瞓…我不放心…」電話裡傳來孫女擔憂的聲音。
我笑著關切地問：「有乜事不放心，告訴婆婆。」
「天朝十點半，一定要來，別遲到﹗」
「我一定會去，一定準時到，你就放心睡吧，乖，寶貝孫女聽婆婆話，ｂｙｅｂｙｅ」聽到她也說完「ｂｙｅｂｙｅ」我便掛了電話。
剛坐下，電話又嚮了，拿起話筒，一聽，還是愛美莉稚氣的聲音：「婆婆，還要帶COOKIE，要和小朋友分享。」
我疼愛地說：「婆婆知道，曲奇早就準備好了，你就放心睡吧﹗」孫女在電話裡“嗯”了一聲，把電話掛了，我這才放下電話對丈夫說：「愛美莉真的長大了，知道操心擔憂，還會自己撥電話，不必父母幫手。」
丈夫同意地笑笑，卻說：「剛才愛美莉說“我不放心”，嚇得我出了身冷汗﹗」
我知道他是指環球金融海嘯的事，9月20日那天，在女兒家，我氣憤地叙述某銀行職員誤導我的情況，沒想到在一旁玩耍的兩個小孩都看到了，愛美莉撲在我懷裡，顫顫地說了「我不放心」這句話，丈夫擔心又點燃我的怒火。
我笑著安慰他說：「想通了，早想通了，要向銀行討回公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，要準備長期持久抗爭。如果老是怒氣沖天，整日悶悶不樂，必然火氣燒心，必定吃不下，睡不著，沒等拿回自己養老的血汗錢，人已經奄奄一息了，那時，錢還有甚麼用﹖自從你硬拽著我去參加拉丁舞比賽後，我就徹底想通了。一定要更加快樂地過日子。丈夫不滿地揶揄道：「你的長篇偉論應該早點和我分享，害得我整天提心吊膽。」
我學著孫兒向他家姐道歉的語氣說：「Sorry , So Sorry囉﹗老公﹗」
這一招還真管用，丈夫立馬笑著說：「想通了就好，心事氣和，一起抗爭。」
我也輕鬆地半開玩笑地說：「同生死，共患難嘛，八年抗戰，十年文化大革命，88、97年的股災都挺過…」 看到電視裡正好報導新聞，忙收住話，丈夫將電視的音量調大。
新聞報導中國人民銀行再次減息，而且是一厘，又是好消息﹗
11月28日上午10點過少少，我和丈夫各自提著小食來到啟思幼稚園(杏花)時，門口還未讓家長們進入。已到的公公婆婆及孩子的父母，三三兩兩在傾解。我一個一個察看，尋找熟悉的面孔，看到他們那得意自豪的表情，知道一定是在談論自己的孫兒孫女。因為每次和別人說起小孩的事，我也是這種心情。
丈夫問我：「找誰﹖」
「找小欣的婆婆。」我回答。
「愛美莉說他們搬離了杏花村，小欣轉學了。」丈夫告訴我。
「怪不得在兒童遊樂場，好久沒撞見她們了。」我說。
兩位婆婆笑容滿面地朝我們走過來。一位較年輕的婆婆說：「在電視裡，我們又看到你跳拉丁舞了」。另一位婆婆：「跳得好好，真靚﹗」
我知道她們指的是我最近為一個健康產品做的廣告。其實只有幾個鏡頭，我穿了一件黑底紅花的衣服，很搶鏡。
丈夫看到又有幾位婆婆和年輕母親圍過來，便走開獨自去晒太陽了。
一位操著台灣國語的婆婆指著我的頭髮說:「髮型好自然啊﹗」
聽到讚賞的話，暗自得意，但我還是笑著說：「頭髮都快掉光了，哪說得上甚麼髮型﹗」
另一位婆婆：「皮膚真光滑，你經常去做facial(美容)?」
我正要否認去美容的事，聽到背後一個年輕的聲音問：「Aunt ﹗哪個髮廊幫你做的頭髮?」
我回頭看，眼前一亮，是位年輕美貌的女士，她梳著一個古埃及美艷皇后(慣稱妖后)的髮型，再配上白嫩的瓜子臉，又端壯漂亮，又潮流。我由衷地讚道：「這位女士的髮型才真正又靚，又自然﹗」
「謝謝﹗」那位靚家長禮貌地。
一位婆婆又揀起了話題：「邊個美髮廊給你整頭髮﹖」
我笑著說：「其實，我從未去過髮廊…」看到她們頗為驚奇和疑問的表情，解釋道：「我的頭髮是自來卷，洗完頭髮，抺點髮油，用手壓壓就行了。」
「那頭髮長了呢﹖」一位婆婆好奇地問。
「我丈夫幫我剪。」看到那位婆婆不太相信地撇了一下嘴，便說笑地補充道：「哪天有時間，請我丈夫表演剪頭髮。」
幾位婆婆笑著說：「好，好…」
遠處傳來一位公公的聲音：「可以入來啦﹗」
那位說台灣國語的婆婆笑著說：「我們等看著你先生給你剪頭髮啊﹗」
大家嘻笑顏開地往大門口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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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長和幾位老師門口迎接眾家長，大家自動排列成隊，有秩序地等待校長在家長胸前貼上自己孩子的姓名。
輪到我們了，校長猶豫了一下，分別看看我，又看看我丈夫，笑笑，幽默地問我：「你是厲曉芝（愛美莉的中文名）﹖還是厲家銘（弟弟的中文名）？」
我學著孩子的語氣，一本正經地回答道：「老師，我是厲曉芝。」旁邊的老師和公公婆婆都開心地笑了。我沒忍住，“噗噎”一聲，也笑了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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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入大堂，丈夫朝弟弟的教室走去，我則去愛美莉的教室。
輕輕推開關閉的教室門，將頭探進去，看到孩子們整齊地坐成兩行，專注地聽老師說話。孫女看到我，微微挪動了一下，又筆挺地坐好。
老師停住話，走過來，輕輕說：「現在還不能進，您在大堂坐坐，一陣看他們表演節目。」
我將小食交給老師，抱歉地說了聲：「不好意思」就退出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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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到弟弟的教室，看到丈夫提著小食傻傻地站在門旁，其他的家長都和自己的孩子坐在一起，有說有笑。弟弟坐在離門較遠的一端，沉默不語，就像公公沒到似地。我拿過丈夫提著的小食交給老師。突然，弟弟跑過來，叫了聲“婆婆”拉著我的手要往外走。我當然不會跟他出去，站在那裡就是不走。弟弟急了，兩隻手一齊來拽我。
老師大概看到了我與孫兒“拔河”的景象，過來張羅了，對弟弟說：「請公公婆婆坐到位子上去﹗」看到弟弟還在往外拽，忙親切而又威嚴地說：「學生厲家銘﹗」
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，只見弟弟立即鬆開拽著我的雙手，以立正的姿態應道：「厲家銘在這裡﹗」
我對丈夫輕輕感嘆道：「老師在孩子們心中的地位，真叫人羨慕﹗」
老師對我們說：「照張相吧」並敬重地遞給我一張紅色的硬紙，上面寫著：
2008 – 2009 年度長者同樂日
感謝你對家庭、對社會盡心盡意的貢獻。
特此頒發獎狀予以表揚。
我讓弟弟舉著“獎狀”與我們一起“咔嘹”一聲拍了個合照。弟弟將“獎狀”放在我的提包裡，拽著我又要往外走。我猶疑地看看老師。
老師竟對我說：「您帶他去大堂看節目吧﹗」
沒想到平時溫文而雅、謙謙小君子的弟弟，能做出這樣的反叛行為，而老師也這麼靈活機動，沒讓突發的小小風波破壞節日氣氛。
弟弟敢於當著眾多的同學和家長的面，不聽從老師的安排，一定是認為公公婆婆會保護他，給他撐腰。這件事，再一次提醒我們，對孩子不能溺愛，不能事事順著，這是父母，特別是袓父母最容易犯的錯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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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堂面前，有一個小舞台，上方貼著「長幼同樂」四個紅色大字。四周貼著五顏六色孩子的裝飾。台下的位子已經坐滿公公婆婆，還有年輕的父母。
我們坐在第一排，弟弟紋絲不動地坐在我大腿上專心看節目。
四位男女老師表演了兩個生活小品，分別扮演公公婆婆和孫兒孫女。一個是講地鐵車廂裡孩子乘客給長者讓坐；另一個小品是描述老人家指導孩子的功課，陪孩子玩“鎚子、剪刀、布＂給絯子削水菓。老師們的表演引起觀眾，包括弟弟的歡笑。可我沒有笑，因我走神了：我在想，如果讓孩子來表演這兩個小品，可能更有趣。沒辦法，職業病，習慣了用審視的眼光去觀看，有時還會雞蛋裡挑骨頭。
接下來是孩子們的歌唱表演，先是中、小班的孩子。有意思，孩子們一站在台上，都伸著脖子，睜大眼住台下四處觀看，原來是在尋找自己的親人，好幾個孩子都裂嘴笑了。
我扭轉身也往觀眾席看，有的公公婆婆笑著朝台上招手，有的做出”V”代表勝利的手勢。這說明台上台下對上了眼。
我又轉回來看台上，發現台上有幾個孩子有些異樣，他們既不伸脖也沒瞪大眼尋找，只是不高興地嘟著嘴。可能和去年愛美莉的情況一樣，知道家裡不會來人。看著那幾個孩子情緒不佳的模樣，心裡有點不是滋味。我想，他們班裡一定會有像小欣的婆婆那樣善心的好婆婆去照應他們，一起共享長幼的歡樂。
輪到大班的孩子表演了，與小班的孩子一樣，一上台就往台下尋找親人。愛美莉個頭高，站在後排正中。我們與她一眼就對上了，但出乎我意外，她好像不太高興，更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喜氣洋洋，對她做手勢，也沒回應。
我輕輕問坐在身旁的丈夫：”愛美莉看到了我們為甚麼不笑﹖”
“可能她看到我們倆人都和弟弟在一起，不高興吧﹖”丈夫的解答也說不通，因為她從來不跟弟弟爭公公婆婆。正不得其解，嚮起了孩子們的歌聲……。
孩子們唱道：「…我愛公公婆婆，公公婆婆也愛我，您愛我，我愛您，歡歡樂樂喜盈盈，喜呀喜盈盈﹗」聽著自己的孫兒孫女清脆的聲音，看著他們天真可愛的表情，在場的袓父母們一定和我一樣，心裡樂滋滋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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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牽著弟弟和丈夫一起去到愛美莉的教室。孫女看見我們，高興地跑過來，把我們領到她的小桌旁坐下，今天是第一次看見她笑。老師與我們打過招呼後又去照應其他家長，把老師忙得滿屋奔跑。女老師的身型雖然略顯肥壯一點，但行動卻像飛燕那麼輕快。
老師把大家安排好後，由牆邊推出一個盛滿各種小零食的桌子，要大家拿著自己桌上的小碟去領美食。
老師的話音剛落，弟弟飛快地掀起小碟，敏捷地拽著公公跑出來，愛美莉也塞給我一個小碟拽著我跟著他倆。不一會就形成了一列長隊，我們當然排在前面。
其他袓父母和我一樣，拿著小碟興趣盎然地跟在自己的孫兒孫女後面。此情此景，使我心中騰躍的興奮激動的波濤，似時光倒流，把我送到六十多年前的孩童時期，我又聽見了母親那親切和藹的聲音：「想吃甚麼…?」一隻柔軟的小手抓住我拿碟子的手，將我從童年的影象中拽回，已輪到我領食物了。
孫女看到我愣在那兒，便幫我舉起小碟：「老師問您…」
老師笑著又問：「想吃甚麼﹖朱古力蛋糕？還是芝士蛋糕﹖」她指指桌子上大碟裡已分切好的兩種蛋糕。
我像孩子似地高興地說：「朱古力蛋糕，跟孫女一樣，愛吃朱古力蛋糕。」老師重新切了一塊大些的朱古力蛋糕放在我伸過去的小碟裡。
我們坐回自己的位子。孫女發現我還沒有吃，叉起一塊塞在我嘴裡。弟弟也學家姐，叉起一塊塞到公公嘴裡。我和丈夫不約而同地輕輕笑了，交換了一個欣慰的眼神，真是笑在臉上，甜在心頭。
吃完美食，孫女的頭依偎著我的骼膊。我覺得她精神不太好，關切地問：「不舒服嗎？」
「在家吃了藥。」孫女輕輕說。看我用手摸她的額頭，知道我是在探熱度，忙說：「在家媽咪給我試過表，不燒。」
「不發燒，婆婆就放心了。婆婆抱著你會舒服些…」因為每次見著孫女，她都會要我抱抱。有時還會賴著要我餵她吃飯。她爹哋說她都六歲了，應該自己吃，她會撒嬌地說：「未到，還未到六歲。」
今天，孫女卻推開我去抱她的手，不好意思地督了一眼桌子對面的同學和家長。我明白了，孫女是怕同學們看到班裡個頭最高的她，竟還要婆婆抱。
突然，孫女對著我耳邊輕輕叫了聲：「婆婆…」
我轉過臉，看著孫女那天真、稚氣，可愛的表情，輕輕問：「甚麼事﹖」
孫女輕輕地用普通話一字一字地說：「我、愛、你﹗」
「我愛你」 「我想你」 「掛住你」，是孫兒孫女經常對我們說的話。我們知道是父母教孩子的。可是今時今日，在這種情況下，孫女用普通話輕輕地那麼深情地說「我愛你」這三個字，我震撼了，一把摟住孫女，內心湧出一種老人獨特的情感，眼眶裡綻開了幸福的淚花。我極力控制自己，不讓幸福的淚水淌出。
這種老人獨特的幸福感，伴隨我與孫女、孫兒和大家一起，參加完多姿多彩的各項活動，共同渡過了快樂歡欣的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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啟思幼稚園舉辦的長者日已經過去一段時日了。而這種老人獨特的幸福感，卻依然在我心朝裡靜靜地盪漾…。
2009年元月7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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