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父親

* 黃翠雲 | 2011年06月

  父親的個性剛直,脾氣稍躁,但富正義感。一生清廉,直到退休時,兩袖清風。他常向同寅說教,勸勉他們的一句話就是,衙門堂上好修行,不要做傷天害理的事。因此有「佛爺黃」的稱號。 

  他從不涉足官場交際,下班即回家做大少爺。唯一的社交活動,就是參與一所「宗教哲學研究社」,社員都是知識份子,有教授、道友、公職人員、學者等。所研究包含五大宗教(儒、釋、道、耶、回),聲稱五教合一,其實宗教與哲學有着密切的關係。而他們多研究孔教、佛教和道教三家。父親常在家設飯局和較深交的同道,研談孔學、佛學和道學,並縱談世界時局,橫論國家大事。 

  他告訴我們,為甚麼選「忍、儉」兩字修持,因為他覺得自己脾氣不好,難忍不平事,凡事要求嚴正似「我」,而且他從小嬌生慣養,公子哥兒,不知稼穡艱難,揮霍無度,而至家道不振,常念做不到「儉」,所以選這兩個字作為修身立業之本。 

  一幀令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照片中 ─ 一個赤着上身和小腳丫,拖着滿清髮型的長辮子,騎在鋪上了布墊的箭豬背上,年約四、五歲的小男孩,他就是生我育的父親耶!他常自詡聰明,騎單車是不用先學的,一踏上去就會騎穩,揮灑自如了。常常逃學去玩,但不影響成績。他在星洲受英式教育,英國語文通達,故在香港政府衙門工作,綽綽有餘。

  他自覺中文程度差,在學道時,讀佛經進修。下班回家自習毛筆字。抄寫經書,並把天德聖教的「廿字真言」的涵義譯成英文,有機便向衙門中的英國人上司說教。在那個時代,香港是英國殖民地,所有高職級的都是英國人,他們高高在上,華人難「望其項背」。

  父親的家教甚嚴,他不苟言笑,甚至吃飯小事也要求規規矩矩,更不容許孩子暴殄天物,否則嚴斥不貸。所以父親在家的時候,無人敢放肆,知道父親從外返家一進門,嬉笑聲也立即沉寂,戰戰兢兢的各做各的事。

  茶餘飯後,父親總愛訓誨孩子,他最尊崇儒家學說,常說些教忠教孝的故事給我們聽。古語:萬惡淫為首,論事不論心,論心天下無完人;百行孝為先,論心不論事,論事貧家無孝子。此二語,他就能引出許多故事作例子來解釋箇中意義。文天祥的正氣歌,是忠貞愛國的心跡,從首句「天地有正氣」至「留取丹心照汗青」,都正氣凜然,懾人心魄。他就特別強調「浩然正氣」之為用,不畏艱險,不懼邪惡,邪不勝正是不易之理。我們從聽故事去學習做人處事的道理,受益匪淺,這是黃家「庭訓」的特色。

  佛、道學說,既艱且深,非年幼我輩所能領悟,有時也會說些佛教和道家的故事給我們聽,但都挑些簡淺易明的,其中奧妙之處,我們會不甚了了。他卻常跟同道友人講佛偈,互相印證,交換心得。

  他常說孔子是聖之時者,其學說雖歷數千年而不衰,數千年的人類社會,從簡單到複雜的變遷,人心不古早已有之,但其學說卻影响着千百年來的人心。社會道德的淪亡,正需要匡正的時候,有些人卻有打倒孔家店之想。他指的那些人,就是當時鬧得如火如荼的共產主義之徒。他十分痛心中國大好山河遭禍劫,他的思想是絕對反共的。

  父親退休後,得政府撥地於九龍塘村環山上,自建村屋,安身立命。家中閣樓設有神壇,晨昏唸經打坐,過其蒔花栽木,誦經禮佛的隱逸生活。 

  一九五九那年,他常提起自己的父母和家運,慨嘆他的雙親都不長壽,中年後便亡故。五行八卦,八八六十四卦,應是盡數,他自己剛屆六四之年,比雙親命長,心也足矣。就在五月廿八的傍晚,突然去世。他的無疾而終,仙遊而去,親友都說是他幾生修到的善終。 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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