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四 孫女講道理

*徐天俠 | 2010年12月

(一)
  三年前七月,在伊利沙白體育館舉辦的慶祝香港回歸十周年活動,我們參加「全城勁舞賀回歸」的拉丁舞比賽。女兒、女婿帶着兩個孩子去看公公婆婆跳拉丁舞。比賽結束後,孫兒孫女胸前掛着我們的獎牌,手裡拿着獎狀,一起在舞池的頒獎台前照了張相。當時,我抱着孫兒,孩子說什麼也安靜不下來,頭扭來扭去,好奇地東張西望.結果,相片中孫兒沒看鏡頭,歪頭看着觀眾席,神情很有趣,確似劉姥姥進了大觀園。

  以後,孫兒孫女再也沒看過公公婆婆比賽。時間不易湊到一起是原因之一,但主要是孩子太小,等待觀看的時間等得長,孩子太累。

  今天是星期日,照例我們在女兒家吃晚飯。飯前在客廳閑談,兩個孩子在玩五子棋。我告訴他們下星期日要參加比賽,不來吃晚飯了。孫女突然跑過來,懇求道:“婆婆,我要去看您跳舞。”

  我看看她的父母,他倆只是笑沒表態。又看看丈夫,見他輕輕搖頭,就是說不要應承孫女的要求。我想了想,慈愛地看着孫女說:“比賽場地在黃大仙,很遠,出地鐵後還要走很長一段路,中午的太陽又狠毒,會中暑,以後再看吧!”

  孫女又跑到爹哋身旁,懇求道:“爸爸帶我睇吓公公婆婆跳舞……”

  細佬也跑過去懇求道:“家姐好乖咁,你返工,家姐睇住我練鋼琴。”

  女兒女婿微笑着交換了一個眼神,可能取得了共識。女婿看着孩子認真地說:“最近你們都很乖,家姐幫細佬練琴,仲教他識樂譜。”停了停,望住孩子的媽咪問:“你說,可不可以獎勵……”

  女兒感冒可能還沒好,咳了兩下,無可奈何地看看我們,又轉過去盯視着孩子,聲音有點沙啞地說:“得!獎勵你們,讓爹哋帶你們去看公公婆婆比賽拉丁舞!”

  兩個孩子高興地摟着媽咪左吻右親。

  女兒女婿因勢利導地教育孩子的方法我們很贊同。不過,孫女確實應該表揚,為了督促弟弟練琴,有時自己都着急得哭。由於愛美莉的認真負責,弟弟才得以順利通過鋼琴二級的考試。讓孩子鬆弛一下出來玩玩也未嘗不可。所以我也不再堅持,將比賽場地的地址告訴了他們,叮嚀道:“你們一定要在下午四點前到場,要不我們比賽完了,孩子白跑了一趟。”

(二)
  今天是星期六,明天要去比賽了,整理好行裝,早早吃完晚飯,坐下來輕輕鬆鬆看電視。剛打開電視機,電話鈴響了,丈夫忙把音量調小。

  我拿起話筒,聽到裡面嘰嘰喳喳聲,知道兩個孩子在和媽咪搶電話,爭說話權。“喂,請問找誰?”我故意很客氣地問。 

  “婆婆,媽咪不准我哋去……”話筒裡傳來孫女委曲的聲音。沒等她說完,不知誰又把話筒搶走了。

  “媽,明天我們不去看比賽了。”原來是她媽咪。我聽到女兒輕輕咳了一聲,又接着說:“我感冒還沒好,弟弟也有點流鼻水..”

  我忙接過來說:“是不應去看比賽了,外面熱,場內冷,沒病都會生病。好,英明決定,我贊成!”說完,輕鬆地笑起來。 

  話筒裡又傳來孫女帶哭腔的聲音:“婆婆……”喀嚓一響,準是她媽咪將電話掛斷了。 

  我放下電話高興地對丈夫說:“明天孩子不去看比賽了,喳喳輕鬆晒!”

  “怎麼孩子去看我們比賽你有壓力?”丈夫問。

  “壓力大着哩!”我認真地說。

  “你怕跳不好讓孩子們笑話?想不到賽場上的老將還有擔心跳不好的這一天!真係……”丈夫開心地笑起來。

  我不滿地說:“如果我真是擔心跳不好,你有什麼可得意?”

  “你以前不是老提醒我,不要擔心跳不好,不要怕人笑話,貴在參與嘛!怎麼事到臨頭,你自己倒忘了?”丈夫認真地反駁道。 

  聽到丈夫這席話,內心深處豁然湧出一股熱流,我在想,一個從未接觸過舞蹈的長者,短短幾年的學習訓練,竟能成為拉丁舞業餘五項的賽手,這需要何等的毅力和勇氣!而今天又反過來鼓勵我……。我深情地摸着丈夫的手,讓心靈深處那股沸騰的激情平伏,然後說:“我會記住你的話。不過,我原來擔心的是,怕孩子在冷熱溫差大的情況下會生病;另外也怕孫兒看得起勁跑到舞池裡來拽着我們跳舞,攪亂了比賽的舞步倒無所謂,問題是被別的賽手不經意地踫撞了,可是大件事了!”

  “聽你這麼一說,確實是有些可怕,孫兒這種行動是有前科的。”丈夫同意地笑着說。

  所謂「前科」,那是幾年前,愛美莉還在幼稚園,我和丈夫帶着孫兒去參加幼稚園的「小小音樂會」,我和孫女在音樂會的舞台上跳拉丁舞“恰、恰、恰”時,孫兒突然邁過階梯,跑上小舞台,站在我和愛美莉之間,活蹦亂跳起來。他的行動顯然破壞了我們的表演,卻激起觀眾熱烈的掌聲。 

  明天我們去比賽的場地不是舞台,沒有階梯,只是用白色綫條畫在地板上框出來,一步邁過綫條就進入了舞池,孫兒跑過來拽住我們不是更方便嗎?現在知道孩子不去了,自然感覺“喳喳輕鬆晒”!

(三)
  大會宣佈第一、二個項目開始賽手的檢錄,就是說很快要到四點了,比賽即將開始。我們參加的是在第五和最後的項目。我站起來,背對着舞池,在原地活動腰腿。同時要丈夫也起來活動一下筋骨。呆坐時間長了,比賽時容易扭傷。

  突然,背後傳來一個孩子叫“婆婆”的聲音,很像愛美莉。嗨,童聲嘛,都是甜甜脆脆的,差不多,我沒在意,也沒轉身,仍專心扭動脖頸。突然一雙小手從後面攬住我的腰,側過臉一看,啊哈!原來真是孫女,孫兒站在一旁得意地笑。我和丈夫望住孩子驚喜得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  孫兒叫“公公,婆婆”的聲音讓我轉回神,忙問:“你們怎麼來的?”

  孫女指指遠遠地站在一側的爹哋。我忙招手要女婿過來坐。 

  我驚喜地問女婿:“不是說好不來看比賽了嗎?怎麼又來了?”

  女婿不回答,只是望住愛美莉笑。

  我輕聲問孫女:“你用什麼方法說服了你爹哋、媽咪?”

  孫女頗得意:“講理,講道理!”

  我側過身對丈夫神秘兮兮地說:“孫女會講道理了!”

  丈夫湊過來也神秘兮兮地“說給公公婆婆聽,孫女講的什麼道理?”

  孫女看着爹哋鼓勵的笑容,一臉嚴肅地:“嗲哋媽咪說好了帶我們來看公公婆婆跳舞,又反悔不帶我們來,是講大話(騙人),我們要做誠實的人。”

  我和丈夫都欣慰地笑了。

  女婿無可奈何地笑着說:“很過硬的道理,無可置辯,只得帶他們來。”

  丈夫也贊同:“是啊,孩子現在大了,能獨立思考了,身為父母,大小事都要以身作則,應承了孩子的事,一定要言出必行。”

  拉丁四項早已賽完,很快要到拉丁舞最後一個業餘五項了。我對女婿說:“別老抱着弟弟,太辛苦了,孩子大了,不會亂跑……。

  弟弟聽到婆婆要給他鬆綁,急忙扒開爹哋的手臂,從腿上溜下來,拽着我,認真地:“婆婆,我依家係大個仔了,不會跑到裡面去搗亂。”他加重了語氣說「搗亂」兩個字,一定是他爹哋說了怕他搗亂,才緊緊地抱着他。孫兒看了爹哋一眼,繼續說:“婆婆,我給你們錄像。”

  這個主意出得好,拍攝可說是孫兒一大專長,從兩歲開始就成為家裡的專業攝影師了。我有點遺憾地說:“今天沒帶錄像機來。”

  女婿拿出他的高級手機給他:“用這個錄像吧!你熟門熟路,使用更方便。”

  孫女也要給我們拍,為免姐弟倆爭吵,我拿出相機給孫女。一人錄像,一人拍照,問題解決了,皆大歡喜。 

  拉丁舞比賽圓滿結束,我們和其他得獎賽手一起聚在檢錄處,準備到舞池中央接受頒獎。

  一位擔任評判的導師班同學走過來和我們打招呼,熱情地說:“你們發揮得很好!”看看我丈夫被汗水浸透的上衣:“盧先生今天很賣力!”

  我這位導師班同學可能不知道,今天有特別嘉賓在觀看我們比賽,且有特別攝影師專給我們錄像、拍照,當然要使出混身解數跳舞囉!

  孫女講的道理贏得了觀看公公婆婆比賽拉丁舞的機會,孩子突然在賽場出現帶來的驚喜又促使我們得到較好的成績。我朝舞池中頒獎台望去,看到孫兒、孫女各自握着相機,擠在等待拍攝頒獎的成年人隊伍中,那麼顯眼突出。我踫了踫丈夫,感慨地說:“孩子能這麼健康成長,父母付出了多少心血……。”

2010年11月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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